陈眠回到病房的时候,袁东晋就坐在病床上,床上铺了一堆书,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。她上前探头瞧了一眼,却发现他看的竟全部都是旅游杂志。
少倾,他从杂志里抬起头,蹙眉凉凉的眼神带着无限的幽怨,说话都带着一股极深的怨气,“散步得开心么?”
陈眠怔了下,说:“还行。”
“你每天就这样把我这个伤患丢独自快活,也不会愧疚?”
陈眠无语瞅他一眼,“我这是为你好……”她对着他黑沉沉的脸,“明天带你散步。”
她随手拿起一本杂志,狐疑的问:“宝华要进攻旅游业么?”
袁东晋将身旁的书推开,拍了拍,“过来。”
“干嘛?你打算跟我讨论?”
他没多少耐心,长臂一伸扼住她的手腕,稍稍用力,陈眠一个猝不及防就扑在了他的身上。
“有没有压着你的腿?”她从床上撑起来,神色慌张,抬头却看见他白牙森森地绽放着笑容。
“你就这么担心我,害怕我瘸了?”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,俊脸凑过来,目光灼灼盯住她。
陈眠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,声音沙哑而激动,“袁东晋!你这个疯子!你就不能正经点?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,这很好玩吗?!”
“看见我担心你很开心是不是!看见我不安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!我看索性就直接压断让你瘸了来得干脆!”说着,眼圈就猩红了。
袁东晋正愣住,他没料到她情绪会这么大,望着她微红的眼眶隐隐泛着雾气,胸口像被什么一把攥住,捏的生生的疼,又有细细的软。
他拉住她的手,软着声音有些生硬的哄着,“好了,别生气了,是我不对,不应该跟你开玩笑。”
陈眠咬着唇,垂下眼帘盯着他的大掌握住自己的小手,喉咙哽咽得更加难受,指尖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传递过来,她语调温软清浅,仿佛缥缈的雾,“以后别这样。”
“好。”他应得干脆,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柔荑,轻轻的揉着,捏着,“那现在可以坐下来了?”
陈眠乖顺地坐在他的身侧。
他拿起一本杂志,说:“你看下,喜欢去哪里,出院后我们抽个时间一起去。”
陈眠侧目盯住他的侧脸,疑惑不解,“什么意思?”
“旅游啊。”他没有看她,目光停留在杂志上翻着,有些漫不经心的,“还是你不想去?”
“为什么突然想去旅游?”她当然想,可问题是和他一起?未曾奢望过。
袁东晋的动作顿住,沉吟片刻,他转头看她,“你如果不喜欢,我们就不去。”他其实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,是张益说女人都喜欢旅游,他才这么做的。
陈眠轻笑一下,想了想,道:“是挺喜欢,不过这几年太忙了,所以很少去了。”
大学毕业后,她是真的很忙,忙着帮他挽救宝华集团,忙着陪他见客户,忙着帮他签单拉业务,忙着照顾他,等宝华的实权终于落在他的手里,她又兵荒马乱嫁给了他,然后开始忙着驱赶横扫各路上来挑衅的女人,披荆斩棘维护她名存实亡的婚姻。
回想起来,她才发现,这些年,原来她都在为一个男人努力,她自己曾经的梦想呢?遥远而模糊,仿佛不曾存在过。
袁东晋不知她心中的千回百转,伸手揽住她的肩膀,“那就挑一个你喜欢的地方,我陪你去。”
陈眠侧目看着肩膀上的手,感觉恍惚不真实,“那就是听我的?”
“嗯,听你的。”袁东晋看着她温浅的面容,心情莫名好起来。
她眉宇间沾染了淡淡的温婉暖色,侧目一笑,说:“明年的春天三月到四月,我们去日本怎么样?”
袁东晋低头,就看见她依旧是一身黑白搭配的套装,侧目望来时,眉眼温柔,眸光清浅,绯色的唇勾画着浅浅的弧度,头顶散发着刺目的灯光打在她身上,映着她唇红齿白的模样,心中狠狠一震,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,有暖意柔情在心尖一圈圈漾开去。
“好。”
一个沙哑低沉的字,从他薄唇翻滚而出,陈眠一眨眼,唇瓣上已被一阵温热柔软覆盖。
后来,他再也没见过她今日这般柔情的微笑。
再后来,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,再也没他的位置,他脑海中,一遍遍浮现的,都是她在灯光里,侧目温柔,那双卧蚕眼眼底暖暖的情意,绵绵的爱慕,成为他刻骨的思念,后悔,已猝不及防。
——
朝色酒吧。
秦桑挂了电话后,并未急着回包间,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的陶思然和那几个男人。
等一群人靠近时,她往中间一站,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“陶思然,好久不见。”几分傲气,几分讥诮,她漂亮的唇形勾勒着漫不经心的微笑。
一群人均是一愣,视线落在一步之遥的女人身上,眼底露出惊艳的光。
秦桑天生就受上天宠爱,五官精致完美,挺鼻粉唇,凤眼有神。
此时她就站在那里不动,小烟熏妆容烟视媚行,一头海藻般浓密的卷发披肩而下,身上穿着一条大红色的及膝裙子,露出匀称的俏生生小腿,酒吧昏暗不明的乱光里,配上她几分傲慢骄纵的神情,性感又略带风情,璀璨而夺目。
陶思然身旁的男人倒先开了口,垂首低声问,“你朋友?”
盯着那张脸愣神半响才认出她是秦桑,陶思然有些紧张,说:“嗯。”
她舔了舔唇瓣,对秦桑柔柔地一笑,“秦桑,好久不见。”
秦桑抬手托着她精致的下巴,眼底漾着笑意,举手投足间生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媚色,悦耳韵韵的嗓音卷着几分慵懒,“嗯哼,三年……了吧?”
三年。她是故意提起这个时间,提醒陶思然,三年前想要争取却争取不到的,如今再也不可能得到。
陶思然笑容有些苦涩,目光甚为复杂看着秦桑,她是陈眠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,似乎从认识那天开始,她就看自己不顺眼,这种不喜,表达得直接而坦荡。
她知道秦桑故意站在这里的目的,但是她并不想刻意为自己辩解,轻柔浅淡的说:“嗯,三年了。”顿了顿,“对不起,秦桑,今天我们还有事,有空改天再谈吧。”
秦桑见她躲避的神色,眉梢轻轻一扬,眉眼风轻云淡的扫过那一群男人,却意外的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,不由得多顿了一秒,随后挪开视线,秀眉一蹙。
她脚步轻盈上前站在陶思然面前。
陶思然因为矮了她几公分,微仰起头才能够着她的视线,只见秦桑垂眼看着她,那神态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,依旧是那么倨傲坦荡,漠然得张扬。
秦桑微微低头附在她的耳边,说:“如果想重拾旧爱,麻烦你就滚远点儿,陈眠会顾及你们之间的情分,我跟你可没什么情分可言,她下不来手,我可不会手软,明白?”
陶思然心中狠狠一震,灯光太暗,否则就能清晰看见她霎时苍白的脸色,她拎着小包的手,用力攥紧,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。
她没看秦桑,也没有理会她的话,搭上一旁男人的臂弯,低声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
秦桑高挑的身姿往旁边一挪,让出道路,不经意的抬头,看见陶思然身侧的男人唇边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意,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她,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,眉头一蹙,温漠的看他一眼,转身率先离开。
陶思然盯着她高挑的背影死咬着唇,眼眶里盘踞着莫名的委屈,手不自觉的捏紧男人的衣服。
察觉到她的不对劲,男人垂首,微凉的语调低声问:“怎么了?见到朋友不高兴?”
陶思然勉强地扯了扯唇,笑得有些僵硬,“怎么会。”
刚看傻眼的一群男人,忽然就炸开了锅,纷纷踊跃的叫嚷,“嘿!思然妹子,刚那位美女是你朋友?赶紧介绍给哥哥我!”
“猴子,你少癞蛤蟆妄想天鹅肉了!”
“滚!我怎么了!英俊潇洒、玉树临风!”
“哈哈!是欲睡临疯吧!”
“滚犊子!老子削你!”
陶思然敷衍的笑着,并未搭腔他们的话,乖巧安静。
反而是她身旁的男人单手插在裤兜里,一手揽着她的肩膀,似笑非笑的凝着走廊的那端,目光暗沉。
秦桑?
——
坐在雅座里,陈眠蹙眉说:“你拿一朵玫瑰花做什么?”
秦桑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放陈眠面前摇了摇,咯咯笑着,“我爸说这是信物。”
陈眠望着她似花的脸,“你说有重要的事情,就是让我充当一百瓦的电灯泡,照亮你和你相亲对像未来的路途么?”
秦桑趴在桌子上,俏皮的笑,不知那媚态可掬的模样是在勾引谁,“我这是担心对方是个猪头,受到惊吓冷静不下来,惹恼了对方,会气着我爸。”
秦叔身体不好,陈眠也很清楚,这也是秦桑愿意回港城不再到处乱跑的原因。
“秦叔叔没瞎,你这瞎操心。”
“有你在,我放心。”秦桑看了眼时间,将手里的玫瑰花塞给她,“我先去趟洗手间,你等会儿。”
陈眠百般无聊地环视了一下餐厅,晚饭的时间,人流逐渐多起来,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,眼角余光里瞥见一道暗影投来。
“秦小姐?”
低沉凉薄的嗓音自头顶传来,她的动作忽然顿住,一股寒意从背后密密麻麻的爬上来,这熟悉的嗓音,怎么跟记忆中某人的那么相似?
一抬眼,顿时傻住……
陈眠可以确定,她上辈子一定是掘了老天爷他爹的墓,所以现在才这么整她!
温绍庭看清陈眠的脸,冷冷的眼神如同两道雷,劈在她的身上,凉薄的扫了她一眼,淡声道:“这也是纯属巧合?”
陈眠清楚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讥笑,缄默不语,只是挺直腰肢淡淡看着他。
“怎么?无话可说?”男人醇厚的嗓音低低沉沉。
陈眠看着他,目光坦然,“确实无话可说。”对他,她觉得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。
温绍庭也不知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,昨天在医院里靠近了她身体之后,昨夜一夜鼻息间恍惚都是这女人淡淡清香的味道,扰得他无法安眠,这转身又遇到,他心中反而隐隐期待。
他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丢到一旁,身上的白衬衫衬得他青松冷傲的气质愈发清贵,他低头,单手抚弄了一下琥珀色的袖扣,而后抬眸讳莫如深看着她。
“所以?我相亲的对象是你?”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,视线凝住她手里鲜艳的玫瑰花。
陈眠看着玫瑰花,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,秦桑的相亲对象竟然是他!呵!不是猪头,是瘟神!
她正欲解释,哪知他忽然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,深邃的眼睛黑而亮,眸中是一片温漠之色,盯住她,低沉浑厚的声线淡淡的,说:“我说过,对已婚妇女,我没兴趣。”
陈眠温静地坐着,半响,她徐徐绽放了笑意,白皙的手指端起咖啡,“温先生,有件事我一直想做很久了。”
温绍庭微乎其微地挑眉,等待着她继续说。
墨黑的长发下,微卷的发尾,让她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,浅笑低吟间,女性美跃然而出,温绍庭看着她,温漠的眼底下翻滚出一种陌生的涌动。
陈眠手一抬,下一秒便将手里的咖啡泼向了他。
温绍庭未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,猝不及防地被泼了个满脸,褐色的水渍从他轮廓上滴落,白色的衬衫也被沾污。
即便如此,他定在那不动如山,甚至眼睛都不眨,丝毫不见狼狈,冷峻的面容瞬间雾霾满布,深邃的冷眸愈发深不可测。
陈眠从雅座是上站了起来,唇上勾勒出清浅的笑,“这杯咖啡,算我还你请我进警察局喝茶的热情!再见!”
话落,拿起一旁的手提包越过他,踩着高跟优雅离开。
“呵!”一道男人的讥笑声从他身后传来。
温绍庭垂着眸,伸手抽出纸巾,淡定地擦脸,仿佛周围那些人的视线均是透明的存在。
“没想到,我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见温二少被一个女人泼咖啡。”男人走上前,唇角撩着漫不经心的笑,俨然一副贵公子姿态。
温绍庭正眼都未给一个,淡漠的说:“像你这种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娶不到的男人,也好意思取笑别人。”
男人脸色一冷,唇边的笑意敛去。
手机传来震动,温绍庭看都没看便接起来,“我到了。”
那端老太太哼了一声,“见到人了吗?老二我可先警告你,你敢半路甩下人走了,你就不用回来了!”
温绍庭扬眉,转身望着陈眠消失的方向,眼底是一片深沉的晦暗。
“现在不是我跑,而是有人撇下我跑了。”跑得,还挺快。
“不可能!”老太太一口否决。
“不然,您亲自过来看下好了。”说完,他就挂了电话,抬眼,看见某人还在,冷眼扫去,“你未婚妻似乎过来了,还不走?”
“啧!我看你是活该!”男人抛下一句,转身离开。
陈眠匆匆跑进洗手间,秦桑正好走了出来。
秦桑眼神一闪,下意识的伸手轻抚朱唇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陈眠狐疑的看着她,“你嘴巴干嘛?”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下,她并未在意,接着告诉秦桑,“抱歉,我泼了你相亲对象一脸咖啡。”她笑得特别假。
秦桑一愣,漂亮的眼睛弥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,“你和他认识?”
“嗯哼!”陈眠点头,“我们还有仇。”
这一回,秦桑兴致被撩得极高,要知道陈眠这几年基本上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傀儡一样,不喜不悲不怒,如今竟有男人跟她结下仇怨?
“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你不回去看看?”
“你都把人给得罪了,我回去当炮灰?我很蠢?”秦桑斜睨她一眼,率先走在前面。
陈眠一怔,随即笑了,跟上她的步伐,“我忽然愧对秦叔。”
“陈眠,收起你的虚情假意。”
两个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餐厅后面走了。
在车上,陈眠把前因后果都跟秦桑说了,换来的,是秦桑毫不留情的耻笑。
“不过,陈眠,你觉得,他会不会真的看上你了?”秦桑开着车,视线的余光打量了陈眠一下,“嗯,你脸蛋虽然不如,但算得上美女,这身材前凸后翘的,看着很有胃口啊!”
陈眠冷瞪她一眼,“秦桑,你是名门千金,又还未嫁为人妇,拜托你思想不要那么龌龊。”
“这不是龌龊,是善意的提醒。”她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姑娘,天真的以为王子遍地捡得到,而是深谙这个社会的肮脏,或许你眼前站着的衣冠楚楚的人,背地里其实就是禽兽,谁知道呢?
顿了顿,她又问,“嫁人了以后思想就是龌龊的?这么说来你的想法也不单纯嘛!”
陈眠凉凉的说:“秦桑,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身经百战……”
“扯蛋!你结了婚的都禁欲成那样,我一个黄花闺女哪能!”
“你闭嘴!”
秦桑把陈眠送到医院,下车前,她叫住陈眠:“改天约个时间出来聚一聚,你别整天都围着袁东晋那厮转。”
“知道了,你们安排吧。”陈眠挥手,转身进了医院。
推开病房的门,看见袁东晋坐在床上,不咸不淡的扫她一眼。
她走过去,在他身旁坐下,低声问,“怎么还不睡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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