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人也咬?大妹子可是本分人哪!”马栓儿娘数落着黑狗的不是,迎了上来。
“二表嫂……”秦寡妇恭恭敬敬地喊道。
“哟,大妹子怕是有一年半载没上屋里来了吧?今儿是吹的啥风……快屋里坐嘿!”马栓儿娘嘴里客套着,却一脚上前,堵住了路。
秦寡妇权当没看到,推辞道:“不进去了。今儿来啊,是想跟二哥、二嫂说个事儿。”
“你说。你二哥溜达去了,我听着,回头捎给他。”马栓儿娘一张脸皮笑得挤在一堆儿。
“马栓儿这娃子啊,再不管教怕是要出大事哪!”秦寡妇心平气和地说道。
“啥?那短命的招惹你啦?”马栓儿娘的脸皮迅速拉开,绷得紧紧的。
“刚才,他差点儿把山子淹死……若是闯了滔天大祸,他还能活?”
“啥?哟……我说哪,是来找茬儿的咳,咱华贵兄弟才走了几年哪,你就守不住窝,改姓顾啦?”马栓儿娘踮起脚尖,扯开嗓子大吼。
“嫂子,你……我这是为马栓儿好!”秦寡妇并不羞怒。
“咳,笑话!我生的娃儿,要你为他好?你是他啥人哪?难不成还想当他小妈!哼哼……生来就是一副像!痒了咳,想男人了咳……少上这儿来勾三搭四,还是去守着顾家那小杂种,发发你的骚劲儿!”马栓儿娘说话一句胜似一句,难以入耳。
秦寡妇始终冷静地听着。
围观的乡邻窃窃私语:“咳,‘母夜叉’遇到‘泼妇’,有得热闹看咯!”
人们等待秦寡妇还击,那才是真正的好戏上演。
秦寡妇却似乎安心与大伙儿作对,他们越是着急,她就越发平静。她说:“嫂子,你骂我没得用!将来吃苦头的是马栓儿,是你们一家子!我走了。”
“臭婆娘,是好是歹,老子还下了一窝几个……你咳,死了都没人哭坟头哪!到时候哪,顾家小杂种……你的小男人……怕是早就不要你咯!”
秦寡妇平静地拔开人群,从容地走在夕阳西下的乡道上。远处山头的残阳余云,像人心上一道流淌着鲜血的新伤,两行清泪滚落下来。她不明白,这个村庄的人们,为何这般低级愚昧,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,竟也能够成为他们攻击别人的工具。难道,男人,本就是为刺伤女人的心,划破女人的尊严而存在着吗?无论是孩子,还是成年男人,只要你接近他,就得遍体鳞伤?
娟儿藏在人群深处,最初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这一闹剧,她甚至期待着秦寡妇拉开帷幕,将好戏推向,让她美美看上一出戏。然而,秦寡妇扬长而去,那平静的表情令娟儿愤恨!她喷火的目光追随着秦寡妇的身影,走出很远;然后,又快速收回来,落在自以为占尽风头的马栓儿娘身上。片刻,她狠狠将麻花辫子甩到脑后,转身。夕阳下,娟儿的步子却呼呼生风。
她在心里说:山子,我不会输给她!
夜色渐渐笼罩着村庄,马栓儿爹在屋里喝酒,一副天塌下来也与自个儿无关的架式。马栓儿娘心急如焚地守在门口,刚才嘴皮子威风,这会儿却是满腹担忧。生了四、五胎,总算生出个带把的,可却是个目中无人、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。上头几个闺女,埋怨她偏袒娃子,重男轻女,出嫁了个个不再登这门槛。留下这独根,管不住哪!唉……怕真是个祸害!
马栓儿战战兢兢地躲在玉米林里,直到夜色渐浓才赤条条溜回家。马栓儿爹借着酒劲儿,抄了扁担堵在堂屋门口,马栓儿娘挡在马栓儿面前,惊呼:“他爹!”
“闪开!我打死这不成器的东西!”马栓儿爹气急败坏地在地上跺着扁担。马栓儿娘抹泪央求道:“他爹,你要打……就打我吧!”
“你宠他,惯他……你就等着哪朝给他收尸吧!”马栓儿爹气狠狠地丢掉扁担,牵了黑狗出门。马栓儿趁机溜进屋,扯了一条裤套上,抓了馒头狼吞虎咽。
马栓儿娘瞅着他满身伤痕,低声啜泣。道:“栓儿,你就听娘一句话,这不念书都好两年了……你也别总这么混日子哪!踏踏实实种地,将来讨个媳妇,安安生生过日子!”
马栓儿不接话,只顾往肚皮里填东西。马栓儿娘在一旁不知所措,只能一把一把抹泪。
马栓儿吃饱喝足,抬头望着她,心生厌恶,不耐烦地说:“哭,哭……哭个啥劲儿?我还没死哪!”说完,拍拍屁股,抓了一件汗衫搭在肩头,扬长而去。
马栓儿娘追到门口,喊道:“栓儿……你这又是上哪儿去哪!”
夜色里,回应的她的,只有远处的狗吠声。她落寞地靠在门槛上,泪水盈盈,低叹:要说,儿大不由娘;可这栓儿哪,咋就一出娘肚,就由不得我了哪!
这一刻,她仿佛做了一场梦,梦里全是栓儿来到这个家之后的光景,成日鸡犬不宁。栓儿就是这家里的霸王,上头几个姐姐,为他没少挨打,吃的、喝的,全由着他霸占。闺女们恨哪,恨栓儿,恨她这个当娘的……
山子身子骨弱,经这九死一生的折腾,急忙缓不过劲儿。
铁蛋天天伴着他,伺候他吃,伺候他喝。然后,牵着牛上山,一边放牛,一边扯草药。他还套回来几只山兔子,喂在山子家空置的鸡笼里。等着哪日与草药一并背到乡里集市上卖掉,给山子凑学费。
山子在家精心地收拢草药,一把一把捆好,码在屋檐下。空了,他就扯一把青草,守着山兔子们争先恐后地争夺食物。这时候,他总是会想:这兔子也可怜哪,也得强壮了才能抢到吃食!
夜里,山子和铁蛋躺在床上唠嗑,铁蛋说:“山子,咱哪天上集市?”
“后天,乡里赶大集。”
“把这些货都买了,该凑够你的学费了呗?”
“兴许够了!”
“睡呗!明儿我再去逮几只山兔子。”
“哎,睡觉!”山子熄了电灯,一会儿,屋里传出均匀的酣声。
屋檐下,一个黑影从屋后转到屋前院坝里,朝鸡笼里塞了一把青草。而后,他扛起屋檐下捆好的草药,转悠到村外的河边。听着扑通一声响,他奸笑两声,拍拍手,钻进林子里。